有时候你要学会戴上面具。
很多情况下,虚假的人比诚实的人过得要舒适太多。
*
摩根在说完那番话之后就离开了,伦蒂尼姆这样的城市对格拉斯哥帮而言水土不服。
一宿无话。
起床的时候华法琳小姐还在睡着,她这段时间好像尤其嗜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不过十点半的时候她醒过来了,看起来也很有精神的样子,就没太在意。
今天的任务是去摩根提供的地址,和阿斯兰皇室的关系人见面。
虽然摩根几次三番强调过不要试图和阿斯兰皇室搭上关系,否则会招致不好的后果,但华法琳小姐不可能会在意那些。只要能有办法找到狐尾,和他们达成合作协议,为阿萨兹勒的矿石病感染者提供可以被接纳的场所和持续研究的设备,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甚至可以无所谓人权。
见面的地点是在伦蒂尼姆边缘的一家偏僻的小酒馆,本打算是在中午见面,但被对方以人多耳杂为理由拒绝,便推迟到了晚上八点。
又是晚上。
可供调查的时间再一次被压缩,留给我们与阿斯兰交涉的空间已经所剩无几。
华法琳小姐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要求,只多说了一句“尽快”。
夜,八点三十分。
此时的酒馆恰好处于两个高峰期之间难得安静的时候,彩灯发出灯红酒绿的糜烂色彩,此刻却只显露出蓝调一样悠哉又略显悲伤的旋律。
酒馆内只有调酒师和一名身穿亚麻色大衣,带着黑色宽沿帽的男人。
华法琳小姐伸手牵住了我,和那个男人隔开一个座位坐下。
“血腥玛丽……再给她一杯牛奶。”
“那份酒钱算在我的账单上。”
男人紧接着华法琳小姐的话,抬起头,侧过眼来看向我们。他戴着墨镜,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他有满脸浓密的大胡子,还有说话时候露出来的,一口洁白明亮的牙齿。
调酒师微微鞠躬,转身开始调制。
“你就是接头人?”
“是情报屋,女士。”
“无所谓。”
血魔打了个呵欠,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彩灯。
“寒暄的话就不用了,直入主题吧,我们怎样才能见到皇室的人。”
“没有可能。”
情报屋喝了一口手中的酒,轻描淡写地说道。
空气中浮动着凝重的气氛,周围除了吧勺和玻璃杯壁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外十分安静,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我吞了口唾沫,紧张地看着华法琳小姐。
她还是那样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结局。
“你出价多少?”
“不是钱的问题,女士。”那人压低了帽檐,点起一支雪茄,“阿斯兰皇室从来不会随意接受庶民的请见,维多利亚此时的情况不容乐观,外界源石病蔓延的威胁很大,他们没时间在乎民生方面的细节。你知道,从政者从来都是这样的。”
我吞了口唾沫。“从政者”,这个名词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接触过,不过当时的情况已经记不清楚了,上一次也还是在龙门听到这个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三个字的词汇背后好像存在着什么,我不被允许去深入的黑暗。
世道不太平——道听途说的传言在这句话上总能颇为默契地达成一致。
华法琳小姐点的饮品送上了桌,她把牛奶挪到了我的面前,自己举起那只盛满猩红色液体的玻璃杯,小小抿了一口。我的牛奶是热的,氤氲鼓动起来的白雾和酒吧沉静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沉默持续了很久,终于还是华法琳小姐打破了宁静。
“我希望你不是只是来打消我的想法的。”
“当然,格拉斯哥帮待我不薄,您既然有摩根小姐做推荐人,而我又答应下来了,道理上也应该给你一个答复。”
男人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只信封,顺着吧台甩给了华法琳小姐。这个动作我见过,老西部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种。
“钱走不通阿斯兰的关系,我能提供的只有这一条路子,你们要是真的想去,就去吧,不过我不保证代价会是什么。”
华法琳小姐结果信封,熟练地用虎牙拆封。里面是两枚圆形的徽章,还有一幅地图。
“这是?”
“这是狐尾成员徽章的伪造品,狐尾和王者之杖的成员都是维多利亚的贵族,出入皇室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有了这两块徽章,运气好的话就可以混进皇室所在的宫殿,接下来也不用去和皇室成员接触,只要在皇室内部找狐尾的线索就可以了。你们应该很擅长搞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吧。”
“……过奖了。这幅地图呢?应该不会只是怕我们找不到宫殿地址吧。”
“这张地图上标注了一个地方,位于伦蒂尼姆的一条商业街,是一家出售香料的店铺。把徽章给老板娘看,她会给你们准备一套像样的贵族用的服饰,并给你们准备好假身份。”
“看样子,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啊?”
华法琳小姐挑起了一侧眉毛,收起信封,饶有兴趣地问道。而男人只是冷冷地在喉咙里发出一声哼笑。
“王者之杖和我们之间有生意上的来往,所以必要时候就会用这种方式碰头。”
“你们?”
“呵呵,这你就不要深究了。大概说,就是鲸鱼死了,小型的海洋生物就要分食它的肉体,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可以用年来计算,这就是维多利亚的状态——老板,结账。”
他说着,在桌上留下了几枚硬币,转身扬长而去。
我专心致志喝着自己的牛奶,全程不敢说一句话。
*
晚上没有留给我们休息的时间。伦蒂尼姆的夜晚不比白天平静,闪亮的街灯和古色古香的建筑照应,甚至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一抹浓烈的现代色彩。
“再一晚吧。”
我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但在温柔之中蕴含着另一种形式的坚强。站在她的对面,华法琳小姐的剪影在夜幕中显得不知为何瘦弱了很多。
“我没有时间……”
“一晚而已,我会给你们提供吃住,那个孩子我也会帮忙照顾。华法琳,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
“……”
她罕见地沉默了,华法琳不应该有那样的沉默。我屏住呼吸,背靠着墙壁坐下,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他们接下来应该还聊了些别的什么,但我没听清楚。
然后门开了,她走了进来,侧过眼看了看我,脸上挂着些许戏谑的笑容。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有点睡不着。”
我糊弄道。
我知道我骗不了她,但我依然不愿意向她坦白自己复杂的心情,也不想告诉她我听到了什么。原因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楚,而且不想去想。
“嗯……?今晚要我抱你吗?”
“这个就不必了。”
“别这么说嘛,到维多利亚以来你就一直躲着我,好久没有让我抱抱了,我也很怀念软乎乎暖洋洋的希希的嘛~”
“……请不要给我起奇怪的外号。”
结果那晚还是由着她抱着睡了。
半夜三更听到了窗外有乌鸦在大喊大叫,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
没人知道这样的平静还可以持续多久。
燥热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来,顺从着本能,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相信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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